“三年”,当这个刻度从新闻播报中滑落,轻巧地坠入生活,它不再只是一个数字,我低头看向腕间,秒针正挣脱某种无形粘稠,步履艰难地划过表盘,那一刻我忽然感到,我们集体经历的这段抗疫岁月,并非匀速流淌的逝水,而是在感知中被拉伸出不同密度与肌理的——“时间的褶皱”。 在这褶皱最为深重密实的初期,时间仿佛被冻结成一块硕大而不透明的坚冰,世界被骤然收容于四壁之内,窗外的春色成为一种奢侈的静物画,日与夜的边界模糊,生活被简化成从卧室到客厅的循环位移,彼时,我伏在窗边,看楼下那株玉兰,它的绒芽在料峭中凝固了许久,久到我以为春天遗忘了这片土地,那是一种被悬置的等待,每一分,每一秒,都承载着对“如常”的沉重渴盼,时间在此刻,是滞涩而漫长的。 当褶皱在坚持与互助中渐次舒展,时间被赋予了新的质地,它不再是虚无的消耗,而化为可以亲手编织的经纬,邻居们在微信群里以物易物,一包酵母换来两块黄油,几句隔门的问候筑起情感的微光,我则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记录——在笔记本上,为祖母描摹她无法亲往的公园春景,听父亲在电话里,将他年轻时的远行,讲述成我困顿中的精神漫游,我们依然戴着口罩,保持着距离,但某种温暖的“附近”正在重建,时间在这里,是柔韧的,它在我们彼此支撑的指尖,被耐心地搓揉、延展,充满了修复的力量。 而今,曙光初现,时间的形态再度嬗变,它仿佛从一道幽深的峡谷,豁然奔流入一片开阔之地,街市重闻喧嚣,校园再聚人气,那株窗外的玉兰,已在我未曾留意的时刻,轰轰烈烈地开败了一轮又一轮,我们即将走出这漫长的隧道,但这段在“褶皱”中的共同栖居,已在生命深处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,它教会我们的,并非仅是如何忍耐孤寂,而是在极限境遇中,如何守护内心秩序,如何从最微小的日常里,打捞生活的诗意与尊严,我们带着对速度的反思、对寻常的珍视、对联结的渴望,走向那个正在重新变得喧嚣、迅疾的世界。 这三年,是一段被共同折叠的时光,我们曾在其中感受窒息,也于其间学习呼吸;曾被迫放缓脚步,却也由此窥见生活被高速遮蔽的本来面貌,曙光并非终点,而是我们携带这段“褶皱”里的全部记忆与思考,走入未来的一个崭新的起点,那腕表上迟疑的秒针,终将恢复它轻快的节奏,但我们生命的时区,已因这段深切的跋涉,而被永远地、深刻地改写了。


